回头又来,我的青藏高原
(组曲)
刘汉俊
2025年8月揖别青藏高原的果洛久治,9月又拥抱玉树的杂多。两地都是世界的高地。
有一种思念,叫回头再来;真正的仰望,是回头。

刘汉俊 摄
杂多的山
威严是刻在山骨的线条,
每一根都插入你的心灵。
当你的脊柱在拔节,咯咯响,
匍匐是世界的姿势。
一片宏阔接着一片宏阔,
一尊伟岸连着一尊伟岸。
玉树的叙事是天大的主题,
不是所有山都能爬得上天,
一粒岩是一座山,一架天梯。
杂多的路如工笔,
缜密地勾画文成公主当年的思念。
甲壳虫得跑个亿万年,
我坐在里面的最后一排。
我的后排,是白云苍狗,
踮脚在山顶狂草天上的标题。

刘汉俊 摄
杂多的牦牛
稀土薄,青草浅。
斑驳的红土地像摊开的世界地图。
是牦牛们一口一口啃出来的,
没有喧嚣与硝烟。
牦牛的任务是吃草,坚定而勤奋。
把青海吃青,
把地球吃黄,
一扭头,又是一个青海。
牧场的春季和秋季,
被牦牛吃进了肚子。
高原上只剩下冬虫与夏草。
白牦牛放牧在天上,
舒卷腾挪的是云脚。
进了云区才知道那是雨,
瀑布从云心往下倒。
伤心的是黑牦牛,越洗越黑,
像黑色的风狂奔,
忽然吞下一口云成了白牦牛。
云朵与黑风疯狂地翻滚,
黑色的珍珠落满野性的高坡,
间或几粒白珍珠。
杂多的牦牛很有礼貌,
边走边点头。
吃一棵草点一次头,
不管你说得对不对。
每一头牦牛都有自己的名字,
点谁的名,大家都点头。
沉默不是羔羊的专利。
登高望远,低头沉思,
青藏的牦牛是思想家。
绝少跳高,极少奔跑,从不飞翔,
像山顶石雕一样沉默,
像佛头山岩一样威严,
像佛头下的山根一样昂立。
偶尔一个响鼻,
穿越八百里昂赛峡谷。
是哪道哲学题这般深邃而幽远,
雪豹百思不得其解。

昂赛的雪豹

雪豹是海拔最高的王。
以风暴的速度和雷霆的力度,
把唐古拉山的雪线拉得老长。
站在雪域的岗顶像格萨尔,
脊梁与山梁一个模样,
雄视领地上的峥嵘与苍茫。
不知道山顶孤寂的古堡里,
谁在用红外线守护雪豹的神话,
昂赛大峡谷把自己深刻成了铁壁铜墙。
苍鹰不动,山河在转,
雪豹狂追,每一个毛孔呼啸着威风。
黑牦牛疯狂穿越厚密的雪幕成了雪豹,
野藏驴乘着喜鹊的翅膀四处逃逸。
我在拍鹰,鹰在拍我,像无人机。
雪豹怒目在世界的高处,
看谁在偷拍,思量着一把空中捞月,
用最温柔的皮毛磨蹭,
收起如电的目光,然后吞下。
冰川与冷岩在颤抖。


刘汉俊 摄
高 度
高度,是别人看你,
不是你看自己。
你不缺氧,
是因为你没有高度。
美得连鹰都呼吸不了,
才叫高度。
青藏高原便是,
玉树便是,杂多便是。
不久前去的果洛、久治也是。
站在海拔5000米的杂多查旦,
看湿地,听大风,高歌《天路》。
不是音高,不是调高,
是抬高一切目光的音符在撞击,
你的高度。




高原艺术家
查旦湿地是五线谱合集,
层层叠叠曲曲相连铺在水网草滩。
奔跑的雪豹、棕熊、金钱豹,
逃命的岩羊呼着惊慌的风,
是跳跃的音符踩着急切的旋律在翩跹。
鹰在高傲地巡视看哪根手指在跑调,
黑颈鹤掠过草甸湿地像指挥棒一样丝滑。
马鹿忙乱却准确地踩着1/4拍,
牦牛踏着柔板像休止符停顿在沉默的星宿海边。
艺术家沉沦在青藏交响曲的沼泽里,
网名分别叫昂曲、玛曲、扎曲,当曲、莫曲、结曲。
群的名字叫天籁。
藏袍里的我来了,
在江之源燃起桑烟。
拇指扣着中指蘸水弹三下,
敬天,敬地,敬神仙。
掬一捧海拔5000米的圣水喝下,
一万年不饥不渴,
千万条河曲宽宽地唱起古老的歌。
千回百转一万年,
从昆仑山到唐古拉山是一个音节,
喜马拉雅是特提斯海谱曲的主题,
唐蕃古道是旋律在奔跑。


刘汉俊 摄
澜沧江源头
长江的源头是深刻的,
黄河的源头是婉转的,
澜沧江的源头是彩色的。
五彩的哈达鼓起五彩的风,
灌满所有的水流、岩缝和草心,
然后塑一个丹霞的流姿。
江中石是昨夜焰火的底片。
彩色的血液,滋养了彩色的世界。
六个国家把迷彩开在你的河床,
婉转是花,涟漪是花,跌宕是花。
青海到南海是浪漫的归途。

眼镜湖
坠落在托吉沟底的,
不是眼镜是世界的目光。
长天流云用哈达拂拭镜片上的晶莹。
地看苍穹,天看苍茫。
是鱼翔浅底看苍天,
还是鱼游云端看苍生?
打量是亘古的基因,
天与地,古与今,你与我,
只隔一层镜片。
眼镜湖是地球的眼睛。
是地球醒着的警告。
混沌的世界谜一样的心,
谁看谁都得隔着镜片,
只有这里不用。
黑夜也不用。
把石头扔进水里,
打碎的却是蓝天。
眼镜湖是两滴泪,
一滴叫美,
另一滴,也叫美。